未至清明，已然雨纷纷。满城飞絮，无边丝雨，思念与愁绪交织。

清明，是万物竞相生长的季节，也是缅怀故去亲人的日子。

悼亡诗可追溯至先秦，一般是丈夫追悼亡妻之作，后泛指对亡故亲友表达悼念、追思的诗歌。

12首悼亡诗，有丈夫悼念妻子，有妻子怀念丈夫，有父母思念爱女，有朋友缅怀故人。

多希望永远都读不懂。

01.悼念妻子

绿衣

先秦·佚名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丈夫对着亡妻缝制的黄色内衬的绿上衣，睹物思人，内心的悲伤无穷无尽。

四季更迭，冬天到了，“絺兮绤兮，凄其以风”，丈夫仍然穿着透风的细葛布或粗葛布做的夏季衣裳。

妻子在世时，不辞辛劳，事无巨细，悉心操持。如今故去了，熟悉的环境没有了亲爱的人，冷暖自知。

突然理解梁思成为什么在林徽因仙逝之后续娶，因为他实在不想过“衣服上沾着饭粒”的日子了。

这首诗的核心在于“思”（“丝”通“思”）。

从先秦至清，两千余年，我最偏爱《诗经》，因为纯真，因为“思无邪”。

悼亡诗

沈约·南北朝

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

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屏筵空有设，帷席更施张。

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沈约为悼念亡妻写了这首“清怨”的诗，哀伤并茂。

明月缺了能再圆，兰蕙芳草枯了，春风一吹，又是生机勃勃。可惜爱妻你离开了，就一去不复返了。

大自然永恒，奈何人生易逝。

妻子故去很久了，她的坐具和卧具还像生前一样，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只是房内有了细微的飘尘，床上再也没有人安寝了。

内心的悲伤和环境的凄凉融为一体，悲怆动人。

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和夫人赵氏之间感情深厚，夫人贤惠体贴，曾冒酷暑为他缝补冬衣。

夫妻俩曾经住在苏州，同来却不能同离开，贺铸痛感物是人非，满腹辛酸又向何人倾诉？

经霜后的梧桐行将就木，比翼双飞的鸳鸯只剩孤零零一只，草丛上的露珠须臾消失不见。原来草木和人生都是这么短暂无常。

“我”幻想着你还在身边，在坟头、在你睡过的床上与你相偎相依。雨声如昨，那抹挑灯补衣的剪影却再也看不到了。

贺铸与赵氏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如果有来生，或许赵氏会化作彩莲人，与贺铸相逢于横塘水。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是苏轼为怀念原配妻子王弗而作。熙宁八年，年方十六的王弗与十九岁的苏轼成婚。王弗知书达礼，苏轼读书时，终日陪伴在侧。如若苏轼遗忘，她往往能提醒。二人情深意笃，心意相通。

苏轼一生漂泊，外任多年，抑郁不得志。一天夜里，梦见亡妻，写下了这首妇孺皆知、千古传唱的名篇。

有时候，思念过甚，梦境与现实会融为一体，出现“清醒梦”。即使从梦中脱离，也需要很久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清醒前后，片刻时光，梦中与现实鲜明对比，怎叫人不断肠？

即使接受了现实，也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

只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浣溪沙

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秋意浓浓，金乌西坠，木叶萧萧而下，妻子卢氏却再也不会问我冷不冷了。

春日漫长，酒后小睡，像李清照和赵明诚一样赌书，那本应该是很寻常的场景。如今怀恋，岂可复得乎？

“人去才知珍惜”，是太多人会犯下的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只留下孑然一身的作者和无比沉痛的“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性德算是偶像剧男主了，有钱，有貌，有才，有情。奈何世间全部的金钱，也换不来“如果”。

人如此，物亦是，切莫失去后后悔。

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韦丛下嫁当时尚无功名的元稹，婚后十分贫困，野膳充饥，落木为柴，“泥他沽酒拔金钗”，却毫无怨言。

韦丛死后，元稹写了诸多悼亡诗，如《离思五首》。

这首诗感情强烈、字字泣血。除了你，我谁都不放在眼里，有几个女孩能不感动？豪壮雄浑，缠绵悱恻，是悼亡诗中的千古名篇。

只是，元稹一生情话说尽，狠事做绝。先辜负初恋，后又婚内出轨薛涛等女子。不知韦丛是否也想过，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

诗归诗，故事归故事。这首诗不忍卒读，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

02.悼念丈夫

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

李清照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易安曾是“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女孩，过着“浓睡不消残酒”的安逸生活，有“赌书消得泼茶香”的丈夫，却终究没能幸福一生，后期“人比黄花瘦”。

折一枝梅花，天上人间，竞无人可赠送。这是何等的落寞和孤独？

弄玉吹箫，赵明诚已故，易安没有和他双双归去。曾经有多深情，现在就有多难忘。

03.悼念子女

别鄞女

王安石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

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倚天屠龙记》中，张翠山自刎，视张翠山为子的张三丰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

王安石知鄞县时得了一个女儿，极其聪慧。奈何慧极易伤，女儿只活了14个月，就夭折了。

失去女儿，年仅三十的王安石看着像老翁。一天夜里，他满脸愁容，来到女儿目前，和她告别。

从此以后，你和我，一生一死，一东一西。我在你墓前诉说思念的机会都没有了，真的永别了。

这一幕，锥心刺骨。

金瓠哀辞

曹植

在襁褓而抚育，尚孩笑而未言。不终年而夭绝，何见罚于皇天？

信吾罪之所招，悲弱子之无愆。去父母之怀抱，灭微骸于粪土。

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金瓠，是曹植首女，能体察人情绪，却在六个多月时夭亡。

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柔弱无知，刚学会笑，连话都不会说，能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带她走？

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有罪，你招我走，为什么要怪到孩子身上？

才子多情。天下才独占八斗的曹子建除去才华横溢的光环，也只是一个怜爱幼女的父亲。

人生长短不知，但是终将一死。该是怎样的痛苦，曹植才会说出“从尔有期”，希望随女儿而去？

04.悼念友人

别房太尉墓

杜甫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

我这一生，四处漂泊，一再奔走，现在和老朋友告别。太过悲伤，眼泪浸润了附近的干土，也感动了上天。

林花飘落，声声莺啼，老朋友的坟茔冷落凄凉。我一个人在这凭吊你，伤心复伤心。

杜甫因为房太尉得罪皇帝而被贬，二人的感情却没有受到影响，是真朋友。

对酒忆贺监二首·其一

李白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

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

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李白在长安屡屡受挫，大他42岁的朝廷重臣贺知章却对他不吝赞赏。“呼我谪仙人”，李白的“诗仙”称号，想必是从这开始的吧！

如今，有知遇之恩的友人业已作古。李白想到友人将贵重的金龟拿去换酒，不禁泪下沾襟。

能得到飞扬跳脱、京城里最明亮的才子李白的认可，贺知章的豪气爽朗可见一斑。

惺惺相惜的朋友，必是性情相投的人。

梦微之

白居易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白居易比元稹大，元稹却比白居易早去世十余年。写这首诗的时候，白居易年近古稀，仕途上前景黯淡，又兼风烛残年，知交半零落。

又回到了当年和好友游学的时光，少年意气，胸怀天下。蓦地，好友身影消失了，我猛地去抓，却抓不到。我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朋友你埋骨黄土之下多年了，骸骨被泥土侵蚀，我也白发苍苍，只是暂“寄”人间罢了。

那边黑不黑？冷不冷？你的亲人去找你，找到了吗？

05.写在后面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中，萧庭生的儿子萧平章为救父亲和弟弟萧平旌而死。

在哥哥墓前，萧平旌说：“人世的思念都是牵挂，生者若不能释然，亡灵便不得安息”，深以为然。

斯人已逝，带着思念走好未来的路，逝者才能安心走向新的开始。

——END——